秀才

秀才是乡亲们对才叔的戏称。才叔说:“我哪里是什么秀才,早些年读的那一年半私塾早就还给先生了,现在是大字墨墨黑,小字看花眼,真正的一个文盲了。”

但村里人不买帐,说才叔谦虚,其实你比秀才还有才呢。

这话多半不假。才叔出口成章.村里村外的人谁不佩服?于是秀才就成了才叔的别名,才叔倒少有人叫了。

秀才一生坎坷,自小没爹,3岁那年,随母亲从五十里外的丝茅冲改嫁到我们村里。继父是个能干人,既是木匠又是桶匠,常年走村串户做手艺,一个月向生产队交30块钱副业费,所得工钱略有节余,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。可母亲没几年死了,继父家的两个姐姐先后出嫁,哥哥招工进城,剩下秀才一个,倒跟继父相依相亲。秀才22岁那年娶了队长基福的小女为妻,俩口子都很孝顺。继父累了,他们给他打水洗脚;继父闷了,秀才给他讲笑话开心。“人心换人心,四两换半斤。我爹(继父)对我视如己出,我哪能当白眼狼呢?”

秀才平时闲不住,有事没事总喜欢到村里村外走走,逗逗小孩,跟老少爷们煽煽白话。冬天烤火,夏天歇凉,人们一见到他就会主动让坐。秀才说:“我是歪嘴菩萨进庙,承蒙大伙错爱”。

生产队做工,秀才更加讨人喜欢。他走到哪里,哪里就是欢声笑语一片。讲故事,说笑话,还时不时地来点自我幽默,说自己“眼睛 ‘一线天’,长着‘苦瓜脸’,走的是八字步,样子象划船”。如果大家感觉乏了,他就让大伙歇几分钟,说:“喝口山泉水,上下长精神”。如果谁出工迟到了,作为生产队副队长的他,也不必多做批评,只迎面一句“太阳出来晒屁股,没有吃的问政府”,说得迟到者不好意思再犯。

六十年代末时兴造反,村里也成立了两个造反组织,赤卫队和金猴队终日斗得难解难分。秀才看不惯,劝又劝不住,就编了一句顺口溜:“天上雷打雷,地上锤打锤,当今世界谁服谁?谁再作孽谁倒霉!”后来的事实印证了他的话。造反派冲击村委会,打死了村子书,弄残了村主任,双方又为权力之争发生械斗,各死伤十数人,现场惨不忍睹。

七十年代公社修堤造田,小梅姑娘干劲十足,不怕苦,不怕累,表现相当不错。秀才很高兴,说“修河堤,放大炮,小梅姑娘做事呱呱叫”。一传十,十传百,小梅的名字不胫而走,成为公社农业学大寨的标兵。

秀才还会许多俗言俚语,说起来格外幽默有趣。他说“出门看天色,进屋看脸色”,教育后生伢子要懂得见机行事;说“这山望到那山高,爬到那山没柴烧”,教育人们要干一行爱一行,不要好高骛远;说“一滴屋檐水滴一个凼,儿女要学父母样”,教育年轻人要懂得孝道,善待老人。

尤其是村里办丧事唱花,才叔是顶尖好手。只要他一开唱,丧事就达到了高潮。“德顺大哥多辛苦啊,黄泉路上慢慢走”,“德顺大哥好狠心啊,丢下老老老少少一人行”,让对唱的和尚应接不暇,转道绕棺的孝家大放悲声,就连在场的大妈大婶也不知不觉陪了不少眼泪。待死者的一生讲够了,在场的眼泪赚足了,他就话锋一转,将一连串的吉利话甩出: “德顺大哥积德行善口碑好,儿孙福贵步步高”,“德顺大哥黄道吉日西天去,福荫子孙千百年”……让孝家倍感振奋。

村里如果有人嫁女娶媳妇,那更得秀才到场不可。秀才也不推辞,只要几杯米酒下肚,各种各样的恭贺话就会象汩汩流淌的山泉喷涌而出。“雨过天晴日子好,恭喜叶妹子走上阳光道”,“为强夫妇教女有方女成才,女贤婿能多恩爱”。送女的感觉脸上有光,接亲的队伍喜不自禁。

    闹洞房是农村男女老少的最爱。新房里人来人往,大姑大婶帮着铺床垫被,孩子们瞄着机会抢糖果,年轻的小伙则撵着看新娘。堂屋里摆了两张八仙桌,桌子上摆了花生瓜子,凳子椅子上早早地就坐满了人。到8点差几分的时候,秀才准时赶来。这时,主持人高声请出新郎新娘和双方的父母大人,例行各种婚礼程序,一拜天地,二拜父母,夫妻互拜,然后唱喜歌说喜话。唱喜歌,秀才一首接一首,说好话,秀才以一当十。秀才起一句:“八仙桌子四四方,东西南北呈吉祥”, 在场的应一句:“一口锅子圆又圆,夫唱妇随日子甜”; 秀才接一句:“莉妹子眉毛一弯弓,生崽十岁读高中”, 谁对一句:“ 莉妹子嘴巴生得巧,大福大贵不得了”。有时也有人起哄:“秀才,你刚才讲得不对,‘郎才女貌天地缘,早生贵子中状元’?我们国家已经解放几十年,早就不搞科举考试那一套了,哪里还中什么状元?”秀才不气不恼,吐一口烟圈,对起哄的小伙子说道:“这你就不懂了,现在虽然不兴科举了,但还可以读书考大学不是?莉妹子两口子种好禾好,生下的孩子自然聪明伶俐,读书不是头名就是二名,将来考上清华北大,我们都要来喝喜酒呢”。接着大伙又是一阵大笑,直闹到十二点过才肯散去。 本文由(梦幻文章网www.juzisw.cn)转载发布。